從30年前的一條“河邊布街”到萬商云集的中國輕紡城,柯橋書寫了紡織的傳奇。每年從這里賣出的布匹占到了全國的三分之一、全球的四分之一。
作為亞洲最大輕紡專業市場,中國輕紡城的背后還有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其中印染企業占全國三分之一、全省一半。市場、產業、城市,相生相融,相互成就。這確實是觀察浙江經濟的一個絕佳窗口。行將過去的2019年,中國輕紡城行情如何?商戶們生意可好?印染企業日子好過嗎?帶著諸多關切,記者走進中國輕紡城,訪商戶、問企業,試圖從他們的故事中一探經濟冷熱。
冷與暖
內銷不旺,出口逆勢增長
11月29日早晨8時半,陰冷微雨,一陣風吹過,周金平趕緊將寬松的黑色羽絨服拉鏈拉攏,護好脖頸,快速走向位于中國輕紡城東市場的邦源紡織門市部。
擁有21個市場的輕紡城面料交易區,有上萬家這樣的布店。在柯橋,外來人口與本地人口幾乎相當,近七成職工從事著與紡織相關的行業。來自江西九江的周金平來這打工賣布,一干就是10年。
“好好,你直接去倉庫看貨,是發物流還是直接拉走,我來安排。”直到上午10點左右,周金平才接到了當天開業后的第一筆單子。“160米,差不多兩匹。”她小聲嘟囔著,“今年不知道咋回事,單子越來越小,以往客戶都是一缸、兩缸地下單。”
一缸差不多900到1000米。“今年內銷沒有往年好,也許是我們家專做秋冬款布料,今年氣溫偏高,所以受了影響。” 周金平告訴記者,邦源紡織在東市場經營20多年了,以往公司內銷市場在每年七八月正式啟動,隨后進入旺季。在雙十一、雙十二前后還會有兩撥忙碌潮。“你看今年,馬上都要雙十二了,我一點忙碌的樣子都沒有。”說完,她努了努嘴,示意記者看門外商鋪林立的道路上,走動的人寥寥無幾。
相距不足百米的華豐紡織店,老板娘劉志容也說日子不好過。“去年難,今年生意更難,壓力很大,有時候頭都要炸了。對比5年前,銷售額縮了一半還不止。”產品變化太快、壓貨嚴重、錢收不回是周金平和劉志容的共同感受。
“肯定不能像早些年那樣‘躺賺’了。”在聯合市場C區一樓的米尚紡織門市部,陳黎暉告訴記者,和下游服裝產業的變化相一致,面料需求小訂單、多批次、個性化是趨勢,這意味著錢越來越不好賺。40多歲的她算是布二代,2000年從福建莆田來到柯橋,2003年創辦“米尚紡織”。而現在,這接力棒到了她女兒、1992年出生設計專業畢業的陳曉婷手里。
時值秋冬面料上新,門店里卻掛滿款式靚麗的樣衣,乍一看還以為是時裝店。陳黎暉介紹,樣衣都是公司自己設計打版,主要體現面料的多樣化。“我們設計的樣衣比較注重緊跟流行趨勢,既能體現面料特點,又能給客戶企業提供靈感,提高產品實用性和成功率。”面料和設計相結合,使“米尚”贏得不少女裝品牌的青睞和穩定的訂單。
在陳曉婷這個布三代眼里,父輩們跑量經營的時代已翻篇,今后必須差異化經營。依托柯橋這塊寶地,她有信心“紅海也能變成藍海”。生寶寶、學習進修、在中紡CBD的閩商大廈開設300平方米的面料體驗館、籌謀未來三年規劃……陳曉婷的2019格外忙碌,“我的目標是明年銷量翻倍。”她說。
這種信心,柯橋天匯大廈24樓的紹興仁飛進出口有限公司同樣具備。公司董事長AMMAR-HASAN(阿默)是一名定居沙特的敘利亞人,2008年非常偶然地來到柯橋,便在這片給他帶來好運的土地扎了根。“我們主要做家紡產品,銷往北非、中東市場。自2012年公司成立以來,每年都保持不錯的增長。”談到今年,他樂得合不攏嘴,“今年沙特市場很好,所以我們9個月就完成了去年全年的銷售額。”
記者了解到,盡管今年受中美貿易摩擦影響,省內各地出口均受到不同程度影響,但柯橋中國輕紡城出口反而逆勢增長:1—10月,輕紡城出口額708.47億元,同比增長16.13%。這其中既有 “一帶一路”等新興市場強勁增長的拉動,也有中國紡織服裝產業向東南亞轉移帶來的新增訂單,加之紡織產業非此次中美貿易摩擦的“主戰場”,多方面因素促成了外貿的暖融融。
2019第二屆世界布商大會時裝秀在柯橋舉辦。
退與進
收縮戰線,靜待鳳凰涅槃
金柯橋大道兩側,100多幢商貿大廈傲然矗立,傳遞著輕紡城向國際紡織貿易之都奮力前行的雄心。每一幢大樓里,都涌動著不同的財富故事。
對于川商大廈22樓的何錫輝和財富大廈21樓的王舟華,2019年的關鍵詞是“進退”。在進與退之間,尋求最佳平衡點,先過難關,再圖新發展。
“對我來說,2019年是個轉折年。”甫一見面,浙江鳳凰莊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何錫輝,就用帶著濃濃四川口音的普通話,亮明態度。
1993年下海創業,從四川起步再到北京打拼,嘗盡創業初期的艱辛,1997年經人介紹到柯橋開設布行,2001年成立鳳凰莊紡織品公司,頂峰時營業額達到16億元、在國內外擁有25家分公司,近年又因擔保鏈受牽連,發展受挫。2019年,何錫輝重新定義公司的司訓“忘記得失,從頭再來”。
退,25家分公司全部關閉,員工從高峰期的600人縮減到200余人。進,引入戰略投資。今年9月,由鳳凰莊關聯公司九天笨鳥和戰略投資公司共同成立的浙江鳳凰莊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正式成立。“3年投入3億元,5年產值破10億,每年至少投資500到1000萬元用于新產品開發,3年內股東不分紅。”何錫輝雄心不減。
新公司新氣象,重新在北美、南美、東南亞布設網點,在美國成立分公司。此外,他還拿出公司的物流園,與恒生科技園合建大數據產業園區,預計今年底就會落成。
“新公司名鳳凰,意味著鳳凰涅槃,要加大創新,快速做大全球貿易。”何錫輝說。
紹興市琦沃貿易有限公司總經理王舟華則將目光投向緬甸。“我整個公司外貿銷售額1500萬美元,其中緬甸的銷售窗口就有1000萬美元。所以我打算到緬甸去辦個數碼印花工廠。”他介紹,去年四五月份,已在波蘭辦了一家年產100萬米的數碼印花廠,明年打算進一步擴大產能。
而承包了3年的印染廠合同今年9月到期,他選擇了退出,暫不續租。輕紡城市場小訂單、多批次的需求變化同樣傳導到印染環節,以往靠做量的印染企業也面臨“錢越來越不好賺”的光景。“今年明年會很難熬,這個時候正是行業洗牌的時候,目前我所能做的,便是盡各種努力挺過難關。”
有進有退,底氣還是來自于對柯橋市場加產業強強結合的看好。“找不到比這更成熟的市場、更配套的產業鏈了。”何錫輝說,“我始終相信,紡織產業有未來。”
破與立
另辟蹊徑,
創新贏得未來
從中國輕紡城,向東北方向沿柯海路驅車個把小時,便到了柯橋馬鞍街道的藍印小鎮,這里集聚著柯橋所有108家印染企業。輕紡城的訂單幾乎都要經過這里的印染,然后發往世界各地。
2010年開始啟動,柯橋用8年時間完成印染產業物理空間的集聚,2019年始進入后集聚時代。煥然一新的印染廠在設備、工藝上都有了明顯提高。在整個產業層次提升的同時,也帶來了產能大釋放。只是當產能釋放遭遇經濟下行,企業又面臨新一輪生死考驗:吃不飽、利潤低、價格戰。如何破題?
采訪中,記者找到了幾抹亮色——
“我們是小公司,利潤薄,名片也做得薄。”走進位于濱海工業區的東進新材料有限公司,董事長陳明賢一邊向記者遞上名片,一邊自嘲打趣,卻掩不住滿面春風。
陳明賢的這家“小”公司專做大牌生意。Patagonia、Under Armour、Jack Wolfskin、Mammut……一系列國際高端戶外品牌的功能性面料供應,讓東進紡織擠進一個頂尖的細分市場,在傳統靠跑量的紡織企業中,陳明賢另辟蹊徑走出了一條光明路。
在公司二樓,記者參觀了陳明賢斥資500萬元建立的實驗室,這里有一整套最先進的質量檢測儀器,可以從生產全流程來保證每一塊布的品質競爭力。“做大牌的供應商,不能有僥幸心理,一定要有硬功夫。”陳明賢坦言印染短板令他著實頭痛。為此,他還涉足印染行業,開發了一流的智能裝備,目前試生產的十來天一切順利。“你們看我眼睛紅紅的,就是它讓我興奮得睡不著覺,過了染廠這一關,我的布就可以突破價格的天花板!”
破而后立,曉喻新生。距離東進紡織不遠處,一座投資12億元的“智慧工廠”正快馬加鞭建設。
“這將是我們的新起點,也絕對是柯橋印染業的亮點。”用“智”量優化增量,紹興銘園紡織有限公司董事長傅雙利正在全力謀劃他的智能工廠,能自動化的環節全部自動化,所有設備聯網,喚醒“沉睡”大數據,讓工業互聯網從“云端”落地。新廠將于明年下半年投入使用,預計年銷售額達10億元。
身為柯橋印染企業中第一家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在日益激烈的競爭環境下,傅雙利愈發“咬”定創新不放松,成立研發團隊,每年至少投入3000萬元用于研發新產品。
如何在同質化競爭中突圍,也是浙江盛興染整有限公司董事長徐華良思考最多的問題。“就像吃甘蔗,中間段比較甜,大家都盯著。”受到火鍋界傳奇“海底撈”的啟發,他想到了“增值服務”。“如果能讓客戶花同樣的錢卻得到更大價值的服務,是不是會傾向于選擇你呢?”
徐華良提出做印染行業的“海底撈”。去年,公司新設了兩個部門——新產品研發部和質量檢測部,全程為客戶提供新產品開發管家式服務,為每一位客戶提供質檢報告,讓客戶感到“物超所值”。智能下單、生產全流程可視……更多的服務新舉措正在醞釀中。
“這些增值服務不會直接產生效益,甚至每年令公司增加300萬元的額外支出。但這項長期投入無形中可以提升公司的品牌價值。”徐華良舉例證明這一切的確值得:公司一個有8條生產線、年產值在1.6億元—1.8億元的棉車間,今年前10月,前十大客戶占銷售額的比重達到77%。而沒有提升服務前,這一比重為56%,大客戶集中度明顯增加。
數據顯示,今年1—10月,柯橋輕紡城市場群成交額同比增長10.3%,柯橋區大紡織產業產值、利潤同比分別增長7.7%、32.7%,其中印染業產值增幅為14.1%。可見,盡管是最傳統的產業,但市場蛋糕仍在不斷變大。關鍵是,吃蛋糕的人和分蛋糕的方式在變。
分化,或將是今后會持續較久的主題,它考驗著每一個市場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