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線11月27日訊(記者 金春華 丁珊 金燕翔 于山)如果有朋友在鄉鎮工作,你一定能聽到類似的事:發生交通事故,盡管路不歸鄉鎮修、車不歸鄉鎮管,但一旦有傷亡,被問責的首先是鄉鎮;非法加油問題,四五個部門都有權管,但最后還是讓鄉鎮自己想辦法……
這些問題都指向一個源頭:屬地管理。“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長期以來,基層執行上層的決定和政策,基層屬地管理變成責任屬地,但有的時候權力和責任不對等。
今年4月,衢州市以及長興縣、柯橋區、衢江區作為省級試點,通過構建“縣鄉一體、條抓塊統”改革,提高基層治理能力。曾經“小小的鄉鎮”得到賦能,部門與鄉鎮之間權責更加清晰,鄉鎮的協調指揮功能得到強化,縣鄉之間的一體化運作開始啟動。
試點半年多來,鄉鎮權責對等了嗎?統籌能力增強了嗎?縣鄉之間的分工是否變得有序,配合是否更加默契?
規范屬地管理
部門與鄉鎮權責清晰
“事多人少,到處救急。部門的事情交給鄉鎮,鄉鎮替部門到處跑腿。”衢江區某鎮干部至今仍心有戚戚,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和同事們一半以上工作時間是在為部門“打工”,有時本職工作不得不利用晚上或周末的休息時間去完成。
浙江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副院長蔡寧告訴記者,屬地管理作為行政管理的重要手段,在推動工作落實方面作用很大。但因為缺乏規范,一些地方和部門以屬地管理為名,把職責范圍內的或棘手的工作交給鄉鎮,影響了基層治理的效能。他建議要建章立制,把屬地管理“管”起來,從源頭上、制度上為基層明責減負。
作為省級改革試點的一市三縣區重點在屬地管理責任清單上做起了文章。
長興縣委編辦副主任劉彬說,浙江從2014年推行權力清單制度,到2016年率先實現鄉鎮(街道)權力清單全覆蓋,解決了基層權力清單“有沒有”問題。今年以來,當地縣委組織部和縣委編辦推行規范鄉鎮(街道)屬地管理工作,鄉鎮(街道)屬地管理事項責任清單的推出,將解決權力清單“怎么高效落實”問題,使屬地管理事項從隱形到現形,從無序到規范,從而比較全面反映現階段鄉鎮(街道)實際管理任務和工作狀態。
“清單之外的事情,部門條線負責,鄉鎮不再承擔;清單之內的事項,部門條線牽頭,鄉鎮當好配角。”柯橋區委編辦副主任李連剛介紹了當地制定清單的原則。
記者仔細查看了柯橋區鎮(街道)屬地管理事項責任清單,上面共列出了71個事項,涵蓋市場監管、生態環境、應急管理、城鄉建設、綜合執法等基層治理重點領域。每個事項分別列明部門和鎮街的責任,以及法律法規及文件依據,還有牽頭部門、部門聯系人及電話一目了然。
仔細對比清單中各事項的分工表述,不難發現,清單不僅明確了部門與鄉鎮誰是主角誰是配角,甚至連配角怎么當,也是一清二楚。以這些年多次成為輿論焦點的養犬監管為例,柯橋區綜合行政執法局被明確為牽頭部門,要承擔勸導制止、查處違法行為、開展流浪犬捕捉收容處置等8項責任,而鄉鎮只承擔法律法規宣傳、督促各村社落實相關管理、開展日常巡查等5項輔助工作。
最近,長興縣太湖圖影旅游度假區開展了一次打擊非法捕魚行動,現場抓獲兩名非法捕撈者,在當地干部群眾中引起不小震動。
以前,打擊非法捕魚這一漁業部門的“分內事”,常被轉嫁到鄉鎮這一“分外人”頭上。旅游度假區管委會苦于自己沒有執法權,只能靠說服教育、口頭勸阻,非法捕撈在當地仍是屢禁不絕。如果打擊不力,管委會還會被部門考核扣分。
這次行動“陣仗”則完全不同。管委會只承擔排查、走訪任務,把掌握到的嫌疑人出行時間及上岸地點信息上報給牽頭的縣農業農村局。后者負責行動方案制定、人員力量調配、現場抓捕等工作。行動當天,派出所參與現場抓捕,縣農業綜合執法隊根據相關條例進行處罰。
“我們原來打主力,現在打配合。”管委會黨工委委員葉先君說,職責變化同時,鄉鎮的壓力大大減輕,戴了數年的“處置不力”的帽子也終于摘掉了。
部門力量下沉 鄉鎮這匹“小馬”壯了
采訪中,記者觀察到基層已達成一項共識:基層想要減負,得完成先減后加兩道題。
減,是減少不必要的負擔。屬地管理責任清單的推出,“減”正在成為現實。加,是因基層治理面臨的問題越來越復雜,基層亟須增強力量。
“鄉鎮這匹小馬壯了,我們成了‘話事人’。”長興縣太湖街道辦事處黨工委副書記夏向東說這句話時,腰都挺直了。
制定屬地管理清單之后,各地加強了整合基層力量的力度,縣級部門人員力量、編制資源進一步下沉到一線。太湖街道辦事處原有在編人員46人。如今,隨著縣級部門派駐在鄉鎮的工作人員劃歸鄉鎮管轄,人手一下子增加了一半多。
與人員同時下沉的還有執法權,鄉鎮正在加強集成,讓它們真正落地,發揮效用。
衢江區廿里鎮,基層傳統執法模式正在悄然改變。
當地鄉鎮和部門間曾經長期各自為戰,社會治理效率低下。群眾多年投訴的焦點農貿市場臟亂差問題就是一例。交警只管門口違停,市場監管只查食品安全,綜合執法管流動攤販……看似職責明晰,遇到復雜事件卻難以奏效,曾有群眾投訴流動攤販銷售的食品不衛生,市場監管與綜合執法輪流上門,各管一事,整治效果不好,還容易反彈。
如今,綜合執法、市場監管、司法、資規等多部門的派駐人員納入鄉鎮的“一支隊伍管執法”,統一標識、編隊、辦公、管理、指揮。相關部門為此下沉執法類事項587項,每名隊員都獲得了相應的執法權限。
“隊員們不會再說我只管這些,其他你找別人,而是說有什么事找我就行。”廿里綜合行政執法隊巡查組組長鄧志明說。10月21日下午4時,就有網格員報送信息,農貿市場門口道路擁擠,影響群眾出行。鎮綜合信息指揮室就指揮新的綜合行政執法隊前往處理,不到1小時,占道經營、電瓶車違停等問題都得到妥善處置,秩序一下子井然。
直面群眾訴求,鄉鎮在治理中普遍追求宜早不宜遲、宜快不宜慢,這就需要形成一個高度集成、高效協同的治理體系。
“梅澤嘉園小區樓下有一家無證經營的燒烤店,油煙味嚴重影響了居民生活,建議由市場監管、公安、綜合行政執法共同處理。”日前,在柯橋區柯巖街道“基層治理四平臺”指揮室,街道人大工委副主任陳國慶現場聯合部門進行協調,一天內就把原來至少一周時間處理的事件處理完畢。
縮短的是時間,改變的卻是基層的辦事邏輯。曾經,當地事無巨細,也不考慮是否有過先例,都得找齊分管領導開會協商。街道的綜合指揮效率低下,遇到復雜事件往往久拖不決。
“基層治理要從事到制,發揮制度的力量。”陳國慶介紹,當地摸索實施了一套“坐堂吹哨”的新制度,街道黨政班子進行輪班,每天早中晚三個時間段入駐街道綜合信息指揮室,綜合調度包括派駐機構在內的相關人員力量,協調處置事件。
該制度實施以來,柯巖街道“基層治理四平臺”事件處置回復有效率達到100%,當日辦結率達到85%,一批懸而未決的事項得到了有效解決,提升了街道聯動處置能力。
推平行政界溝
縣鄉形成治理共同體
人員、資源、權限下沉后,基層仍反映人手不足。不止一位鄉鎮街道負責人扳著手指對記者說:住建、文化、農業農村、商務、衛健、教育……多個部門在鄉鎮沒有站所,沒有人手,他們的職能怎么落地?
在衢江區區鄉一體試點工作專班相關負責人看來,基層人手不足問題一大根源,在于縣鄉之間有斷層,“我們要突破縣與鄉、鄉與鄉、部門與部門之間那條看不見的界線,讓資源流動起來,精準使用。”
眼看著建新房的地已經劃出來了,衢江區大洲鎮獅子山村村民懸著多年的心終于放下了。
獅子山村有11個自然村,其中多個是禁建村。考慮到農民建房的實際需求,村里打算整合一塊地統一規劃建房。但由于對政策、對選址等專業知識不掌握,規劃一直停在口頭上。
今年4月,大洲鎮干部在組團聯村時了解到了這一情況,馬上在一個叫“點兵點將”的區級線上平臺聯系區資源規劃局求助。星期一上報的信息,星期二資源規劃局工作人員就帶著儀器、設備來測量了。
這一“點兵點將”平臺,就是衢江精準幫助鄉鎮、村社與縣級部門牽線搭橋的最新嘗試。從為村民聘請一名廣場舞老師,到找農業技術專家指導種菜,再到一起復雜矛盾糾紛化解,基層的各項需求,都可以通過該平臺發送清單,從而得到縣級部門支持。
除了專門搭建縣鄉對接平臺,基層也在不斷創新實現縣鄉高效協同的機制。比如鄉鎮通過縣綜合信息指揮平臺給縣級部門“派活”,這在往年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正成為一種常態。
日前,太湖圖影旅游度假區一名網格員發現有人在銷售非法書籍,立即上報信息。經過度假區、縣兩級綜合信息指揮平臺流轉,任務被派給了縣文化市場綜合執法隊。不過短短幾分鐘,執法隊就前往事發地處置。
“縣鄉之間,以前是單向車道,現在成了雙向多車道。”長興縣太湖街道社會治理辦牽頭人朱萍感慨,鄉鎮作為基層治理的“末梢神經”,以后可以發揮長處,及時發現上報問題,部門第一時間給予處置,縣鄉協同,治理效能也將大大提升。
與此同時,以往部門給鄉鎮的單向考核,變為了部門鄉鎮雙向互評、捆綁考核。這一轉變,被專家和基層干部視為觸及“縣鄉斷層”問題的關鍵。有了它,部門有沒有按照屬地管理責任清單做事、工作人員作風怎么樣,甚至參加縣級以上評優評先,鄉鎮都有了“話語權”。鄉鎮配合得好不好,部門也有渠道表達。
從被考核對象變為考核人,柯巖街道黨工委副書記祝明華看得很清楚:“這樣設置的目的,不是為了讓街道與部門相互掣肘,而是能讓雙方以平等的身份,更好地開展合作。”柯巖街道綜合行政執法中隊中隊長宣國祥也說:“我們對外都說自己是街道的人,很少再強調是執法中隊的人。”
在一個治理共同體中,縣鄉工作職責的界線越來越明晰,縣與鄉的融合度已越來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