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經濟工作會議提出,“深入實施‘地瓜經濟’提能升級‘一號開放工程’,加快打造高能級開放強省”“進一步釋放民營經濟活力,把浙江民營經濟金名片擦得更亮”。
面對“脫鉤斷鏈”風險,民營企業的體感如何?企業應如何突圍,化危為機?本報記者就此專訪了華立集團董事局主席汪力成。
問:近年來,全球產業鏈加速重組,外媒報道一些外企有意將產業鏈轉移出中國,您對此有何看法?
答:首先要意識到,全球產業鏈重組、供應鏈重塑是不可阻擋的趨勢。
在以往,全球經濟分工是很明確的,資源國如加拿大、澳大利亞主要賣礦產;歐美這些發達國家占領價值鏈上游,控制金融和關鍵性的核心技術;一般制造業則由發展中國家來干。
2001年中國加入WTO后,真正大規模地參與了全球經濟分工。因為高效的政府、低成本的勞動力優勢以及龐大的市場,中國變成了全球經濟大分工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制造加工端。
但這些年的疫情和局部熱戰,讓各國意識到,這種遠距離的全球分工存在安全風險。一旦發生自然災害或局部戰爭,產業鏈安全就會受到威脅,繼而影響到經濟安全甚至國家安全。加上美國對中國采取一系列貿易限制措施和保護主義做法,對其他國家施加了壓力,中國的產品又不像2000年初時有足夠的成本空間抵消產業鏈大跨度合作導致的效率問題。種種因素累積,全球就形成了一個共識,產業鏈布局要盡量分散一點,各個環節之間的距離越短越好,制造基地靠近目標市場的半徑越短越好,最好是同一個國家,因此造成了如今國內部分產業鏈外遷的現象。
從長遠來看,我認為,這不一定是壞事情,可能還是好事。
差的形勢反而會培育出一批好企業。企業就像人一樣,一旦生病,免疫系統就調動起來了,壓力大了,才會打起精神來做事情。
雖然未來幾年,低附加值、靠外貿出口賺辛苦錢的勞動密集型企業會迎來一波倒閉潮,但在這個過程當中,也會倒逼一批外貿企業真正邁向國際化。
這些年我就發現,跟著我們一起出去的這些老板眼界開闊了許多,因為他們在國際市場中與全球同行在競爭。
前不久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一再強調“高質量發展”,但以前大家日子都過得不錯,沒有太多思考高質量發展,經歷這一輪嚴冬,把低端的淘汰掉了,生產要素就可以騰出來承接更好的產業,留下來的都往高附加值的產業上去發展,產業就可以加快轉型升級。
問: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提升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和安全水平。您覺得企業應如何主動作為?
答:如果企業的下游直接就是消費終端,建議不要做“甩手掌柜”。
因為有完善的產業鏈供應鏈生態,中國的產品即使被加了關稅,在最終消費市場還是有很大的性價比優勢。但大部分企業已經習慣于拿訂單交貨的傳統出口模式,即交完貨之后,后面的環節完全不管了。這就導致一旦國外進口商撤掉訂單,企業因為不掌握物流和消費終端,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若是企業打通了從中國港口到目標消費市場的海運港口,打通海運港口到目標城市的本地倉庫,再解決本地倉庫到每個城市里的“最后一公里”配送,直接跟本地零售商做生意,一來商品成本可以壓得很低,降低關稅的影響;二來企業是直接賣產品給目標市場的消費者,自主權比較高,不用“走出去”,產業鏈留在中國也可以好好地做。
如果企業的下游是那些大型跨國公司,那就只能主動“走出去”,嵌入到正在重構的產業鏈中,產業鏈往哪里走,企業就往哪里走。
比如寧波的一家零配件出口企業,跟著產業鏈轉移的腳步,在摩洛哥、墨西哥等國家建了廠。寧波這邊重點解決技術研發、工藝進步等問題,然后放到這些國家去生產,這樣不僅產品響應效率提高了,成本也可以壓低。
主動嵌入國際產業鏈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與鏈上的企業不斷交流學習,向母公司傳回最前沿的信息,知道別人在生產什么、往哪個方向去發展,跟世界的發展同步。
中國現在的產業鏈水平,絕對不是靠“閉門造車”帶起來的,而是在參與全球經濟大分工的過程中,被許多外資企業帶起來的。比如蘋果為了產品達標,會花很多精力培養供應商,幫助其提升工藝,解決質量問題和管理問題。
國內企業靠自己也能提升生產水平,但這個速度肯定會慢一些。就像中國在加入WTO以前,設計出一個好產品沒問題,但無法量產,關鍵原因就是零部件達不到要求。
封閉只會越來越落后,只有在全球化的過程中,不斷地在全球范圍內比較,才能進步。
我一直堅信,“中國制造全球賣”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未來是“中國創造全球制造”的時代。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在問題中把握機會,盡力度過這個嚴冬。挺過去了,企業肯定會上一個大臺階。
問: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促進民營企業發展壯大,在市場準入、要素獲取、公平執法、權益保護等方面落實一批舉措。省委經濟工作會議也提出,更大力度鼓勵民營企業增強活性、敢闖敢試。您覺得政府還可以為民營企業做些什么?
答:一個大前提就是政府要正確看待企業“走出去”。浙江提出的“地瓜經濟”形容得很準確,企業“走出去”是像地瓜一樣,把藤蔓伸出去,汲取各種養分,然后塊莖在國內茁壯生長,而不是像南瓜,藤蔓伸出去,到處生瓜。
在企業“走出去”的過程中,政府要發揮智囊和參謀的作用。全球產業鏈到底是怎么重構的?趨勢怎么樣?這個國家的產業生態怎么樣?適不適合你?政府應該集中力量給企業提供這方面的咨詢服務。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我前往日本參加中日青年交流時就發現,日本的產業省(相當于國家工信部),對每一個國家和地區的工業情況包括相關數據、產業結構、供應鏈關系等了如指掌。除此之外,日本還有五大商社,它們會通過供應鏈業務來幫助日本企業完成全球布局。希望未來國內能有更多這方面的服務與指導。
其次,呼吁政府能對企業實施普惠制的減稅。
現在企業的很多難題本質是利潤薄。比如,為什么融資難?因為銀行覺得民營企業不賺錢,風險太大,不敢把錢給它。為什么不賺錢?一方面是產業層次較低,技術含量不高,這個慢慢在改變;另一方面也是成本不像以前那么低了,企業的稅負包袱重了許多。
第三,繼續讓市場在資源配置當中起決定性作用。市場有自我修復機能,再聰明的人搞規劃,也玩不過市場,當然關鍵的時候政府要適當干預。
第四,繼續推動依法治國,穩定民營企業的信心。民營企業為什么慌?因為不確定今天這么做明天會怎么樣。推動依法治國,讓民營企業心中更有確定性,未來才有希望。
(來源:浙江日報)